落霞宮。

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灑進屋子裏，溫暖的陽光打在招搖蒼白如紙的面頰上，她緊閉著雙眼，長而卷曲的睫毛向上彎著，就連平日裏那紅潤的唇都慘白慘白的。

赫連桓楓跪在床榻邊，緊緊的握著招搖冰涼的小手，他只想像此刻這樣緊緊的握著她的手，再也不放開她。

胡太醫上次親自見赫連桓楓中了蛇毒生命垂危時，招搖挺身而出，用自己的血肉去救赫連桓楓，親眼目睹了招搖用性命去救赫連桓楓的整個過程。

他一直覺得招搖是很愛赫連桓楓的，傷害赫連桓楓的事，招搖斷然不會去做，更不會做毒害小皇子的事，但昨日證據確鑿，他實在不敢為招搖說清，但他希望盡早找出一些證據能夠還招搖一個清白。

“皇上，下官經過多方調查得出結論，皇後娘娘下毒害小皇子的事，乃是有人從中作梗。”胡太醫昨晚就想稟告赫連桓楓，可赫連桓楓沒有去禦書房，回到寢宮時雙手血肉模糊，高燒昏迷，這事便耽擱了下來。

赫連桓楓一臉怒氣，“那你昨日為何不說，你可知道，你差點害死了招搖的命，若早知道招搖被人陷害，本王又怎會……”

仔細想一想，這事又怨得了旁人嗎，若是他肯相信她，就算旁人舉出再多的證據，他也不會不信她。

“罷了，一切都是本王的錯，怨不得你，說吧，你到底查到了什麽？”

“昨日小皇子脫離危險之後，下官就在貴妃娘娘的寢宮裏四處尋了尋，果然尋到了一些證據，在桌臺旁邊，下官找到了一塊被小皇子食用過的紅豆糕，經下官檢驗過，這塊紅豆糕是沒毒的。”

“那又能說明什麽？”

“之後，下官又私下裏詢問過昨日在合歡殿當值的宮婢小圓，還有小皇子的奶娘，發現整件事情很不對勁，按下官推論，小皇子昨日應該是吃了兩塊紅豆糕，第一塊是皇後娘娘親自給小皇子的，小皇子正在吃第一塊紅豆糕時，貴妃娘娘不小心將茶水灑在了皇後娘娘的衣裳上面，看似無心，實則有心……小圓帶著皇後娘娘去偏廳換衣裳，皇後娘娘的貼身侍婢小靈也跟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著，這時，正殿裏就只剩下貴妃娘娘、奶娘與小皇子，下官詢問過小皇子的奶娘，奶娘說一直在軟榻上陪小皇子玩，貴妃娘娘就守著桌臺旁邊坐下來，而那盒紅豆糕就擺在桌臺上，沒過一會兒貴妃娘娘就過去抱起了小皇子，將小皇子抱到桌臺邊，貴妃娘娘說小皇子手上拿著的紅豆糕上面都是口水，會將身上的衣服蹭臟，所以就將皇後娘娘給小皇子吃的第一塊紅豆糕扔了，又給小皇子拿了第二塊，下官也詢問過宮婢小圓，雖然小圓沒有親耳看到是貴妃娘娘扔掉了第一塊紅豆糕，但小圓卻親耳聽到貴妃娘娘說過這些話……下官檢驗過盒子裏所剩的紅豆糕，發現每一塊都有毒，只有皇後娘娘給小皇子的第一塊紅豆糕沒有毒，既然想要下毒，那一整盒紅豆糕肯定都有毒，為何第一塊沒有毒，下官反覆推敲前因後果，所得的結論只有一個，那就是，皇後娘娘帶來的紅豆糕本來是沒有毒的，貴妃娘娘故意弄濕了皇後娘娘的衣裳，支走了皇後娘娘與她的貼身侍婢小靈，走到桌臺給盒子裏的紅豆糕下了毒，再將小皇子手中沒有毒的紅豆糕扔掉，換上一塊剛剛灑了毒的紅豆糕，而這時候時間剛剛好，皇後娘娘從偏廳換完衣裳出來，小皇子吃了有毒的紅豆糕，最後毒發……貴妃娘娘就可以將下毒的罪名栽贓嫁禍給皇後娘娘，至於貴妃娘娘毒害自己親生兒子的意圖，皇上想想便知……而且這下毒的分量恰到好處，若多一分便會立即斃命，若救得及時，則不會有生命危險，而這種毒藥只有太醫院的太醫才有，下官又回到太醫院的藥局查看這些日子太醫取藥的記錄，發現這毒藥只有一個叫桑雲的太醫到藥局取過，而桑太醫是專門負責給貴妃娘娘看病的太醫，下官去尋桑太醫，卻發現桑太醫這幾日因病請了假，又差人去宮外桑太醫的府邸去找桑太醫，可桑太醫根本不在家，如今，只要找到桑太醫，就能夠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麽。”

胡太醫將整個過程分析的非常清晰，赫連桓楓也都聽明白了，下毒害元翌的不是招搖，而是元翌的親生母親楚亦萱。

沒想到楚亦萱是一個如此狠毒的女人，為了加害招搖，竟然不惜下毒害自己的兒子，真的太可怕了。

赫連桓楓攥緊拳頭，恨得咬牙切齒，恨不得將楚亦萱碎屍萬段。

可如今沒有真憑實據，楚亦萱一定不可能認罪。

“胡太醫，本王給你權力繼續跟進這件事，捉拿桑雲，查出真相。”

“諾。”

這時候，胡太醫已經熬好了藥餵招搖喝了下去，“太醫，怎麽樣，這藥能不能解招搖身上的毒？”

太醫一臉愁容，“皇後娘娘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，如今毒血已經侵入了她的五臟六腑，若是真的毒血攻心，就再也沒法子救活了，現在喝藥也只是續命而已，已經侵入五臟六腑的毒不能夠根除，最多也就能撐個十天半個月，下官真的想不出任何辦法解毒。”

小靈的神色有些搖擺不定，她不知道該不該說，就算說了，這個辦法也未必可行，但這畢竟是招搖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，“我倒是有一個辦法。”

赫連桓楓拽住了小靈的的手腕，“什麽辦法？”

“西域醫書上記載著一種古方，叫以毒攻毒，就是將分量輕的同樣毒藥種入另一個人的體內，讓毒藥在人體的血液裏升華，讓有毒的血液變質成可以以毒攻毒的解藥，用這個辦法，就可以將已經侵入姐姐五臟六腑中的毒全部驅除，但這個方法，卻必須以命換命，代價太過慘痛，而且種毒的過程會異常痛苦，要經歷七天七日，忍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，七日之後，血液方能化為可以解毒的藥引，但這個方法，就是要以命換命。”

小靈覺得有必要讓赫連桓楓知道這個辦法，西域是小靈的故鄉，她也親眼看過一個大夫為人種毒，被種毒者簡直像置身於煉獄一般，在這七日之中會受盡苦楚，有些人堅持不到一半就自動放棄，有些人在中途就被痛苦活活折磨死了，最後能夠成功的幾率非常小，雖然也有極少成功的例子，但確實少之又少。

赫連桓楓想都未想，“本王願意來當這個試毒者為招搖解毒。”

他欠招搖的已經太多了，這一次無論用什麽辦法，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，他也一定要救活招搖。

“不行！”胡太醫厲聲打斷了赫連桓楓。

“這種方法要把毒種在活人的體內，用人的血做引子，這不僅僅是救人，是以命換命，皇上萬金之軀，豈能為皇後娘娘試毒，所以這個法子萬萬不能用。”

“就算在本王的身體裏種毒，本王也不一定會死的，是不是？”

“毒種在身體裏，會對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，沒有人能預測出來，下官斷不能讓皇上冒險，而且就算不死，餘下來的性命也不可能超過五年。”胡太醫的態度是從沒有過的強硬。

赫連桓楓咬了咬牙，厲聲道：“你不給招搖解毒，本王可以找別人，你攔不住本王的，本王一定要救招搖。”

然後他又攥住小靈的手腕，“小靈，你不是也會用這種方法解毒嗎，你來做。”

“皇上……”驚訝和悲憤讓胡太醫的臉漲得發紫，他渾身顫抖著狠狠道：“下官絕不能讓皇上冒此危險。”

“既然太醫你不肯救，本王就讓小靈來幫本王……”

赫連桓楓的目光轉向小靈，“小靈，這一次是我大錯特錯了，我忘記了以前的事，忘記了和招搖相處過的點點滴滴，我一直以為自己失去的一切都是招搖造成的，如今我都想起來了，想起與招搖相處過的時光，想起就算自己失去一切，也不可以失去招搖，而當招搖再次回到我身邊之後，我竟然這樣殘忍的傷害她，一想到這些，我就恨不得殺死自己……”

說到這裏，赫連桓楓深深的嘆息，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，我欠招搖的太多了，不能再讓她因為我而搭上性命，你不是恨透了我嗎，如今正好，用你說的法子來救你的招搖姐姐，你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你招搖姐姐死吧，所以，求你幫我救救她……”

赫連桓楓竟然撲騰一聲跪在小靈面前，此刻那個桀驁不馴的男子竟變得沒有一絲尊嚴和骨氣，撕心裂肺的痛已經快要將他撕碎。

他早就顧不得那些自尊與驕傲，如果不能救招搖，要那些自尊與驕傲又有什麽用，如果要他眼睜睜的看著招搖永遠離開她，倒不如要了他的命。

滅頂般的悲傷如洪水一樣將他的意志、他的精神、他的驕傲沖毀擊潰的像一灘爛泥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他那黑亮的眼睛裏一串一串落下來，打濕了衣襟。

小靈拖起赫連桓楓綿軟無力的身體，手緊緊攥成拳。

“你不要為難我……”

她應該用以命換命的方式去救招搖嗎，雖然她很想救招搖，可是救活了招搖，赫連桓楓就得死，這並不是兩全其美的結局。

招搖將赫連桓楓視作自己的生命般珍貴，所以此刻她的頭腦混亂極了，不知道該怎樣抉擇，是該答應赫連桓楓還是拒絕他。

小靈輕哼一聲，內心矛盾重重，“早知現在何必當初，我早說過你做那個決定一定會後悔的，沒想到你竟後悔的這麽快！”

赫連桓楓自嘲的笑了笑，“是啊，這就是上天對我最好的報應，我用殘忍的方式傷害了我最愛的人，老天同樣也要用這樣的方式還回來，小靈，你不想讓你的招搖姐姐好好活著嗎，所以你一定要救她。”

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，若是昨日他沒有逼招搖吃下那些有毒的紅豆糕，便不會發生這一切。

或許沒有昨日發生的一切，他沒有悲痛欲絕，也就不一定會想起往昔的種種，紛紜世事，都只是老天的一個玩笑。

“小靈，幫我救招搖，求求你。”赫連桓楓淚水點滴，雙手緊緊的捏著小靈的手腕，捏的小靈的骨頭咯咯作響。

——招搖，我怎麽能忍心看著你帶著滿心的絕望淒涼離我而去，即使老天要我的命來與你對換，我也願意為你去死，因為我不願就此與你天人永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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